@ 夏目漱石《草枕》:人世難居,便產生詩,產生畫。

2020021422:33

圖像裡可能有樹、天空、植物、戶外和大自然
@ 夏目漱石《草枕》:人世難居,便產生詩,產生畫。

《草枕》是日本作家夏目漱石創作的散文體小說。作品講述一位青年畫工為逃避現實世界,遠離鬧市隱居山村,追尋“非人情”美感而經歷的一段旅程。全篇充滿了濃厚的東方禪宗哲學,其中有對中國的陶淵明、王維的詩的意境的推崇。

夏目漱石(18671916)本名夏目金之助,1889年首次以“漱石”為筆名從事創作。夏目漱石的小說有著井然的結構和豐富的想像力,流露出從容優雅的氣息和幽默感。他在日本享有“國民作家”的美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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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枕(節選)

夏目漱石

我走在山路上,一邊忖度著。

太講究理智,容易與人產生摩擦;太順從情感,則會被情緒左右;太堅持己見,終將走入窮途末路。總而言之,這世間並不宜人。

一旦環境變得愈來愈不適合居住,人們就會想遷徙到更宜人的地方。當人們發覺不論搬到哪裡,都無法愉快生活時,才有詩的誕生和畫的出現。

創造人世的既非神,亦非鬼,而是周遭的人們。即使凡人創造的人世實在太不適合居住,卻也沒有一個國度值得移居。就算要遷移,也只能遷至非人之國,但非人之國或許比人世還不適合居住。

若無法遷離的人世不宜居,我們就必須加以改善,讓它變得更宜人,讓人類至少能在短暫的生命裡住得更舒服。於是,時間才出現詩人這項天職與畫家這份使命。所有藝術家都擁有穩定社會、豐富人心的力量,所以才顯得崇高。

將不宜人居的煩惱從不宜人居的世間抽離,讓美好世界呈現在人們眼前的,正是詩與畫,或音樂與雕刻。

說得更清楚點,就算不透過書寫與描繪也無妨,只要細心觀察,便能發現詩就在身邊,歌也自然湧現;即使想法沒有寫在紙上,鏗鏘玲瓏之聲也會浮現胸中;即使沒坐在畫架前塗抹丹青,繽紛絢爛的色彩亦能透過雙眼而投影在心眼。只要能如此觀察所居住的世界,心中那台照相機也能將污濁俗世拍得清新亮麗,而這樣便已足夠。

因此,即使無聲的詩人缺少詩句,無色的畫家沒有畫布,依舊也能觀察人世,由煩惱中解脫,自由出入清淨界,建立一個絕對、唯一的藝術世界,更能將私利、私慾等羈絆一掃而空!從各種角度來看,都比千金之子、萬乘之君,所有世俗界的寵兒還幸福。

...圖像裡可能有天空、戶外、大自然和水

生活在人世二十年後,我明白這是值得居住的世界。經過了二十五年,我領悟到明暗恰到表裡,有光必有影。而過了三十年的今天,我則在思索憂因喜深而深,苦因樂大而大的道理。若想與之切割,人將無法生存;若欲將整頓,世界便無法成立。金錢很重要,但若重要的東西變多,就算在睡夢中也會被憂思纏繞;戀愛令人歡愉,但若歡愉的戀愛經驗增加,反​​而令人懷念起沒戀愛過的從前.. ....

當我的思緒飄到這裡時,我的右腳因踏到一顆不穩的方形石頭而突然踏空。為了保持平衡,我連忙伸出左腳踏穩,並在一顆約一公尺見方的岩石上坐下。幸好,除了原本掛在肩上的畫具箱從腋下滑出以外,並沒什麼大礙。

忽然,腳邊傳來雲雀的鳴叫聲。我往谷底望去,卻遍尋不著它的身影,只聽見清澈的鳥鳴。雲雀賣力、忙碌、不間斷地鳴唱,方圓數里的空氣彷彿都被跳蚤咬了似的難耐,鳥兒的啼叫不帶一絲猶豫,聲嘶力竭,似乎不到恬宜春日的盡頭,絕不罷休,而且那聲音還不斷往上攀爬。雲雀一定會死在雲朵裡!但或許會在升到盡頭時,衝入雲中,隨雲朵飄動,而其形體逐漸消失,最後只剩聲音繚繞。

春天令萬物昏昏欲睡。貓會忘了捕鼠,人會忘了負債,有時甚至喪失了自我,連自己的靈魂身在何處也忘了,但唯有在遠眺這油菜花田時,眼睛才會睜開。聆聽雲雀啼叫之際,就能清楚判別自己的靈魂是否存在,而云雀並非透過嘴巴,而是以整個靈魂在啼叫。在所有透過聲音展現的靈魂活動中,雲雀的聲音是最嘹亮的。啊!真是心曠神怡。這麼想來,詩也讓人感到如此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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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像裡可能有天空、山、戶外和大自然

我突然想起雪萊那首歌頌雲雀的詩,便試著默出還記得的部分,我只記得兩三句,但那幾句中,包含了這些句子。

We look before and after

我們左顧右盼,

And pine for what is not;

渴求虛無之物;

Our sincerest laughter

我們最真誠的笑容,

With some pain is fraught;

伴隨著幾分痛苦;

Our sweetest songs are those that tell of saddest thought.

我們最甜美的歌曲,傾訴著最悲哀的思緒。

夏目漱石《夢十夜》

...圖像裡可能有天空、海洋、戶外、水和大自然

(每日意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