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顏珍兒@ 鄭板橋:人生精彩自61歲開始!

2022050622:04
可能是文字的圖像鄭燮 墨竹圖 168.7cm×90.5cm
@ 鄭板橋:人生精彩自61歲開始!
人生自61歲開始
  文/錢紅莉
  鄭板橋的外祖父汪翊文是個博學多才的鄉間隱士,把家裡唯一的女兒嫁給了鄭板橋的父親。父親給兒子取名為“燮”。燮,這個字含有和順、調和之意。每一位長輩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長大後做個隨和平順的人,以至有一個一帆風順的人生。這麼一來,鄭板橋彷彿註定了要走一條主流之路,從小浸染在“四書五經”裡,學習八股文的做法,然後參加科舉,入仕……他真的這麼做了,做得很辛苦,將大量時間用在溫書趕考上,一級一級地往上走。
可能是樹的圖像鄭燮 仿文同竹石圖
  等到清朝都換了三個皇帝了,鄭板橋才勉強做上縣令。
  彼時,鄭已人到中年。在趕考的遙遠路途上,家庭隨之發生了鉅變,嬌妻病亡,小兒早夭。過去,為了生計,他憑藉天生的繪畫才能,偶爾也去揚州賣畫。當時的揚州可了不得,商賈雲集,紛繁熱鬧。可誰又識得一個叫鄭板橋的年輕人呢?他的畫少人問津,勢在必然。他鬱郁地回到家鄉興化,繼續沉浸在讀書中,把中榜入仕視為最後的人生寄託,一試,二試,三試,尚算不負厚望,劈荊斬棘地做上縣令。
未提供相片說明。鄭燮 行草七律詩 141.8cm×71.8cm
 但,就憑他耿介的性格,不肯低頭奉迎,也是升不了什麼大官的。二十幾年,他就一直在縣令的位置上徘徊不前。有一段,為了前途計,他也試著妥協個那麼一回,千里迢迢地跑去北京,向當朝宰相投石問路。所謂投石問路,是那個時代的一種官場風氣,給皇帝身邊的重臣寫賦,討得歡心,關鍵時刻,給你講幾句好話,也許你就會平步青雲。
  至於寫賦這種事,在歷史上,數司馬相如幹得最出色,無人可敵。他臨死遺書竟也是歌頌當朝皇帝的一篇賦,簡直是雄文。司馬相如一生的行當就是為上層建築歌功頌德,以致在主流的歷史上,博得文采大名。依我看,他司馬相如也就一御用文人而已,即便文采斐然,華章麗辭也用錯了地方,實在可惜。
寫賦這種事,你叫鄭板橋幹,肯定幹不好。一個天生耿直喜好針貶時弊的人,他的血性不允許他這麼昧著良心以低級趣味的方式往上爬。
未提供相片說明。鄭燮 墨蘭
  後來,在61歲的時候,鄭板橋終於想通,辭官歸田(另有被革職一說)。他從山東回到江蘇興化老家,造綠園一座,遍植綠竹,廣養幽蘭,開始書畫生涯,用現在的話說,就是專心做起了職業畫家,從此有了靈魂的安枕……
  大多數人走不出讀書為官的俗套,有人一輩子沉浮在這約定俗成的窠臼裡鬱郁不得志,而不知跳脫出來換一種人生。鄭板橋終於在61歲那年清醒過來,不念仕途,解去精神枷鎖,回到自己熟悉的領域,使得繪畫技藝日漸純熟,以至日後有了一個著名的鄭板橋。
  他這一步走得清醒,也白白把前半生浪擲。人為何到了花甲之年才能想通悟透?使得赫赫有名的“揚州八怪”,終於有了鄭板橋的一席之地。其中五怪,皆擅畫梅花——因為當時揚州城內鹽商雲集,富可敵國,人富了以後精神空虛,想必會趨風迎雅,且喜好以梅自況,買一些掛在廳堂明志,所以,梅花圖在當時的揚州特別暢銷。鄭板橋卻獨闢蹊徑,專攻竹、蘭、石。他一生都在畫這三樣東西,不知倦意。
可能是樹的插圖
鄭燮 甘谷菊泉 189.6cm×49.5cm
 他筆下的竹,蒼老的、鮮嫩的、雨後的、月下的、經霜的、風吹的……不一而足。“非唯我愛竹石,即竹石亦愛我也”。可見,他對自然造化的用情之深。他一直主張以“造物為師”,在自然中發現奇景。他給堂侄寫信,教他畫竹訣竅,現在來看那些信,堪比出色的美術評論。
  我尤愛他的蘭花圖,一兩叢,在偌大的宣紙上吐香,寡瘦幽微,旁邊是密密麻麻的小楷,仔細讀、認真辨,好比一篇百字小品,言簡意賅,其意無窮——美食家從一隻魚頭裡看見江山,我通過鄭板橋的小楷行書,同樣可以望見人生,清淡、恬然、自足、祥和,自己成全自己。
 不看作畫年代,也明白這是老鄭的晚年作品。他早年的蘭花圖,微微用力了些,把一種不與世俗為伍的架勢拉得過於滿了,像一張弓,不那麼鬆弛,射出的箭有力量,但目標太過明確,反而是不大好的。早年,鄭板橋的蘭都在懸崖絕壁處,看他的題蘭詩寫得何等絕然:
  身在千山頂上頭,突巖深縫妙香稠。
  非無腳下浮雲鬧,來不相知去不留。
未提供相片說明。鄭燮 七言聯 121cm×26.5cm
 連浮雲的喧鬧,都不予理睬;浮雲走了,更不挽留。這個時候的鄭板橋尚未尋到靈魂的安枕,一直處於突圍的狀態,心絃繃得緊。等到61歲回到家鄉以後,整個人放鬆下來。一顆心放下來,稍微彈一下,便奔上了更高的臺階。所以,我非常理解他晚年的那些蘭花圖,終於自懸崖絕壁處回到了他的庭院,好好地養在瓦盆,一樣的幽香爭芬。
  人生就像雙臂,一開始總是往外擴張的,慢慢地,等到一切通透,才又想起收回來,攏住自己,最後雙手合十,微閉雙眼,有了感恩——你該知道佛教裡觀音行於蓮花之上、雙手合十的時候,多麼安詳。
鄭板橋的畫好,眾所周知,他的書法同樣了得。以懷素和黃庭堅為師,他曾以臨摩二位的法帖為樂事。從鄭板橋的書法裡,我同樣可以看得見煙雲——是兼顧了懷素的狂草逸態,和黃庭堅的氣勢開張的一種獨創的筆法。在中國古代,歷來視書畫同源。前人的繪畫,一般都在書法裡汲取靈感。
  中國的方塊字大多為象形文字,一撇一捺裡盡顯形態。但到了鄭板橋這裡,他的書法往往從繪畫裡尋找靈感,最明顯的例子,是他寫的“也”字,乍看去,彷彿是他畫裡的蘭,運筆氣勢如蘭一樣秀氣端莊。
鄭板橋雖沒留下什麼大部頭的專業美術理論,但我看他給堂侄有限的幾封家信,早已勝過了晦澀艱深的美術評論,甚至簡直可當寫作教材看。譬如,他教堂侄畫竹,先畫幾竿竹竿,這樣大框架打好,然後再慢慢描葉,風起時,葉要有起伏態,霜葉為潤,雨葉滯重……藝術大抵是相通的,寫作同樣如此,先把大的架構搞好,然後再補充細節。他那種對於竹葉四時變化觀察的認真仔細難與匹敵。一個只有對竹愛到極點的人,才會捨得花去一生的時光去描繪。
  中國的文人雅士,歷來喜好梅蘭竹菊,且以四君子自喻,作為四君子中的竹,因為有了一個鄭板橋,得以在宣紙上風雲萬千、自喜迭宕、歷久醇香——是真的,看鄭板橋不同時期的竹圖,我彷彿可以聞得見香味來。他極少畫菊,其中有一幅竹、蘭、菊圖,那樣的菊,明顯稍遜一籌,跟他擅長的竹、蘭擁擠在一起,失了風韻之態。鄭板橋的墨竹是相當有態的,疏淡有節、蒼老橫斜、綠蔭匝地。
中國畫講究的是意境,只寥寥一墨黑,點在紙上,便勾畫出情態異姿。在西方設計師眼裡,黑白是永恆色、經典色,一旦顯現在中國的畫家筆端,就能層出不窮地湧現出恬淡永恆的人生意境來。
  修筆,必先修心。心中有景,筆下方有神。這一墨黑,也是中國文人士大夫的精神寄託的一種象徵。似簡潔和順,卻深不見底,並遙遙與“四書五經”相呼應。所謂人生如墨,那個自小被父輩寄予厚望的鄭燮,在61歲那年,終於掙脫枷鎖,活回到自己,用一滴墨寫起自己的人生來。在生前,憑藉卓絕的字畫,他早已暴得大名。在他死後,依然如此。
 人們為什麼總是痴痴念念他的水墨蘭竹?那是在一墨黑裡,我們人人寄予了自個的心思,孤傲,自香,有節,有義……這是多數人的情懷,被這個叫鄭燮的人恰到好處地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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