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抱抱

2014031900:26





抱抱

擁抱是無聲的語言。

久別重逢、惜別傷離,四目相對,不知說什麼,⋯⋯
最好的方法就是張開雙臂、迎向前去,來個深深的擁抱。
連拳擊比賽都如此,當兩邊筋疲力竭,
既打不動,又不希望被打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抱。

打球扭傷了背,去復健。
醫生先為我電療熱敷了半個鐘頭,又要我躺平,為我指壓。

最後叫我坐起來,從後面把我緊緊抱住大約五秒鐘,
然後氣喘咻咻地說:「好了!覺得如何?」
我轉轉身子,
說「不錯!尤其最後那緊緊一抱,
第一次碰到這種治療法,居然有放鬆的效果。」

醫生笑了:「可見你太少被抱。
你不知道擁抱能治百病嗎?
回去叫你老婆多抱抱你,像我一樣用力、狠狠地抱!
一抱解千愁!」
又聳聳肩說:「現代人哪!太忙、太少抱,
錯失了最原始又最有效的身心治療。」

怪不得兩年前,
「免費擁抱(Free Hugs)」活動由澳洲發起之後,
一下子就感染了全世界。
只見有人站在街頭,舉著「Free Hugs」的牌子,
願意被擁抱的人只要走過去,就能接受一個大大的擁抱。

有人說那些舉著牌子的人,才是渴望被擁抱的人,
他們希望從陌生路人的身上得到慰藉。
也有人說他們是願意無條件獻出擁抱的,
每個希望被擁抱的人都可以向他們索取。
我覺得兩邊都有理,
但說得最棒的應該是美國著名漫畫家
比爾.肯恩(Bill Keane):
「擁抱就像丟回力標,能夠得到立即的回抱。」

關鍵的一抱

人天生喜歡擁抱。
小娃娃哭,除了餓,要吃;就是沒有安全感,要擁抱。
幾曾見過不要大人抱抱的娃娃?

那擁抱除了是娃娃對愛的渴望,也表現了他自己的愛。
所以當朋友初次把小奶娃交到你懷裡,
娃娃居然能不哭的時候,你一定會很得意。
因為那娃娃顯示了對你的親愛,
甚至暗示了你和他父母的交情。
老人家碰上了這場面,更少不得要高興地說:
「瞧!連陌生的娃娃都願意讓我抱,
可見我有喜氣,還能多活幾年。」

「抱抱」對孩子真是太重要了,據心理學家研究:
常被抱的孩子就像常被母獸舔舐的小動物,
因為總覺得媽媽在身邊,有安全感,吃得多也長得快。

連放在保溫箱裡照顧的早產兒,
雖然不能總被帶出來擁抱,也需要護理人員伸手進去撫摸。

最新的研究甚至發現,在襁褓期間總被擁抱的娃娃,
腦神經的發育不同。
長大之後,常表現得更樂觀親和。

只是別以為孩子常要你抱抱,就一定表示你成功。
因為當大人情緒不穩定,小娃娃也會受到感染而不安,
於是動不動就要你抱。

你抱他,他才能確定你還愛他。

何只孩子如此,其實成人也要抱抱,
而且非但可以擁抱表示親密,還能宣示友好。

君不見古裝電影中,兩隊人馬相遇,
在敵我不明的情況下,戰鬥一觸即發,
突然雙方首領跳下馬來,兩臂張開,
還把雙手攤得大大的,迎向前去,來個重重的擁抱,
接著兩隊部屬一片歡呼。

直到今天,有些民族的男人在擁抱之前,
還得作出這麼個誇張的「打開雙手」的動作,
意思是「我沒帶武器!」

可不是嗎?
人最重要的器官都在前面,
有什麼比「推心置腹」的擁抱,更能顯示肝膽相照?
連拳擊比賽都如此,當兩邊筋疲力竭,
既打不動,又不希望被打時,最好的方法就是擁抱。

自然的一抱

大概因為國內不流行擁抱的禮儀,
我剛到美國的時候很不適應。
老友重逢,甚至師生隔一段時間相遇,
心裡先得估算著要不要抱?
有時候對方張開雙臂,我卻伸出一隻手,
只見「他」先怔一下,接著收回一隻手臂,
改為握手,十分尷尬。
偏偏下一回,我先張開雙臂,
他又因為有了上次的教訓,改成伸一隻手。

尤其難忘的是我羅馬尼亞裔的房東太太,
每次與我擁抱都親親左頰又親親右頰,還親得奇響。

但是當我對她丈夫作同樣的動作時,
那老先生卻露出奇怪的表情,
後來才知道男人和男人可以貼臉,卻不必親出聲音。

更糟糕的是在英國式的酒會,男人間握手、女人間擁抱,
男人女人可抱可不抱,
這些規矩已經極費思量,偏偏還得一手握著酒杯,
一手擁抱。而且貼女士的臉,不能「貼掉」她的粉;
讓女士親臉,又不能染上她的脣膏。
那哪裡是擁抱?簡直就是特技表演!

反而覺得中國朋友間,這幾年逐漸發展出的擁抱更自然。
不必張手表示沒帶武器,也不必親頰咂嘴。
酒會裡碰到,只要有那分交情,甚至可以找個地方,
先把杯子放好,再來個緊緊的擁抱。

最記得有一次我赴台,兩個多月之後回到紐約,
一對老球友夫婦立刻跑來看我。
才進門,那太太就與我來了個擁抱,
丈夫跟在後面急著大喊:
「我也要抱抱」,接著與我緊緊一抱。

他特別大喊「要抱抱」,可見很想念我,
有好多話要對我說。那一抱,令我十分感動。

久違的一抱
擁抱是無聲的語言。
久別重逢、惜別傷離,四目相對,不知說什麼,
最好的方法就是張開雙臂、迎向前去,來個深深的擁抱。

近幾年,我每次離開家,除了跟太太、女兒擁抱,
也會跟岳父岳母抱抱。

起初幾回,保守的老人家還乾乾地笑,好像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漸漸地,他們預期我會抱抱,
連站立的姿勢都不同,而且我才動,老人家已經張開雙臂。

我發現,平常在一個屋簷下生活,竟不如臨行時那一抱,
能知道老人家瘦了、胖了,還是又弱了些。

我也發現一秒鐘的擁抱不等於五秒鐘。
前面一秒鐘是禮貌,但是如果能多抱幾秒,抱緊一點,
那裡面就傳達了更多說不出、不必說又不能說的情意。

想起我逝去的老母親。
有一天,她坐在窗前沙發上,那是她固定的位子,
常泛著一股尿騷味。
我四處找一隻筆,找到她的沙發,她要站起來,
我說不必,伸手繞過她身子,在沙發墊子下面掏,
左手掏、右手掏,順便摟摟她。

老人家,九十了,還挺有肉,我特別用力,
緊緊抱了她幾秒鍾,
笑道:「不錯!還有本錢,活一百歲沒問題。」

她啐了我一聲,笑了,
拍拍我的頭說「連兒子都老了!」
我站起來,轉身走開,繼續到別的沙發找筆,
卻聽見背後咚咚咚咚的聲音。
回頭看,老人家一邊望著窗外,
一邊用她的柺杖發抖似的敲著地板。

「怎麼啦?」我過去問她。
「沒什麼!」
老人家還看著窗外,隔了好幾秒,才帶點沙啞地說:
「娘好久沒抱過你,你也好久沒抱過娘了……。」
說著,兩行老淚滴在沙發的扶手上……。
文/劉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