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時代,我家住在一個大院裡,院門口有一條瓶頸似的窄弄堂,筆直的一溜。在那兒學騎自行車再合適不過了,像被框在規範中。暑假期間,我和兩個同伴總是相互扶著在那兒練習騎車,處在那種眼看要學會卻還差點火候的時候,最讓人欲罷不能。
不曾想,這塊風水寶地居然被一個陌生的外鄉人佔領了。他是個酒鬼,總是在弄堂當中席地而坐,懷抱酒瓶,不斷仰起脖子痛飲,直喝得酩酊大醉。這個人的出現對於我們是極掃興的事,但誰敢去趕走一個酒鬼呢?酒鬼一般來說愛動粗,一旦冒犯他,誰知道他會不會大聲咆哮,或是亂砸東西呢?
⋯⋯有一天,酒鬼走開了,我趕緊把自行車推出院門,央求那兩個同伴左右相扶,跌跌撞撞地朝弄口騎去。可就在此時,那酒鬼突如其來地出現在弄口。兩個同伴嗷嗷地叫起來,鬆開手就退到一邊去了,而我因為沒學過如何下車,所以身不由己“咚”一下撞過去,竟將叉開腿站著的那人撞了個跟頭,隨後我自己也像子彈那樣彈了出去。
我知道這下慘了,只有苦笑的份兒。不料,那人看見我笑,捏緊的拳頭慢慢鬆開了。後來的事不可思議,他居然騎著我的自行車向我示範如何前下車、後下車。我就是在那天學會騎自行車的。我從沒想到過,我會在一個酒鬼那兒學到什麼,而事實卻勝於想像。
暑假過後,那個人不見了,同伴猜想那酒鬼討厭自己的生活,痛改前非了,也有的說他不過是挪個地方繼續潦倒。但我從他那兒學到過東西,心中便有了絲絲縷縷的惦記。
其實,我那些拿手的生活本領幾乎都是從別人那兒學來的。比如我最早的烹調是跟小鋪子裡素不相識的廚娘學的。那天我路過小鋪子,她正揮動鍋鏟炒菜,那種沉浸在生活裡的生動景象吸引了我。我站定,她發現了我,於是撒鹽時帶著示範,動作也越加規範,她樂於這麼做!所以我常常想,只要有心,我在人堆裡隨處可找到老師,比如那個從未與我交談過、相貌平平、看似目光只在油鹽醬醋上的廚娘,我真該稱呼她一聲啟蒙老師。
生活中更有許多人教會我們如何做人。我曾見過一個貧苦家庭的孩子,穿著舊衣衫,卻將積攢下來的在手心裡捏得熱乎乎的零錢捐給了更窮的孩子。我拉住他的手,問他為什麼這麼做,他說,他懂得窮得過不下去的日子是什麼滋味。
還有一次,我們舉辦聯歡會,用美麗的孔雀羽毛裝飾牆畫,有個3歲的孩子突然跑過來,睜大眼睛說:“孔雀一定會很疼的!”一時間,在場的大人都愣住了,因為從孩子真切的話中,我們感受到某種震顫,仿佛喚醒了丟失已久的赤子之心和憐憫之心。
我想,一個高明的人應該是樂於身處人群的,因為與人相處總會結出許多神奇的果子,比如:相互的學習、完善,以及彼此分享友善、關愛所滋生出來的快樂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