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檢查組今天的行程是從直孔水電站去尼瑪江,汽車在海拔3500米的高原上飛馳。走到半路,眼前出現了一條岔路,哪條路才通向尼瑪江?我們只好碰運氣,姑且隨便走條路試試。走了大約二十分鐘左右,隱約覺得不對,再也不敢繼續前行,唯恐南轅北轍,躊躇許久,大家決定還是退回原地再作商議。“迷路了”三個字清晰地在眼前飄來蕩去,揮之不退。車窗外從雪嶺奔跑過來的高原風,沒頭沒腦地撞在窗玻璃上,窗玻璃痛苦地呻吟著,我真擔心下次勁風的襲擊,它將堅持不住,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快看,那邊走過來一個藏民。”一位同伴驚呼,我們不約而同地撲向窗邊,迫不及待地拉開車門,似乎晚一秒鐘他就如海市蜃樓般忽然消失。這藏民大約四十歲左右,衣著簡樸,肩上扛個布袋,醬色的臉上落滿塵土。好在他懂得普通話,知道我們迷路後,便主動說要給我們帶路。他進入車裡一落座,車裡就煙塵亂抖,原本就擁擠的車廂更加擁擠了。他把布袋放在腳邊,雙膝緊靠,雙手搭在膝上,眼睛盯著雙腳,局促不安,一路不語。偶爾問他一兩句話,他飛快地瞟我們一眼,旋即垂下目光,簡單回答著。大約走了四十分鐘的路,藏⋯⋯民忽然說道:再往前就沒有岔路了,你們只需往前開准能到達目的地。我也該下車回去了。說完推開了車門。我們堅持要送他回去,他謝絕了,說我們還有很遠的路要走,而這一帶他熟悉得就猶如是他家的菜地,他那被高原強烈的陽光曬得紅褐色的臉上,含著憨厚羞澀的微笑,樸實得就像一顆西藏地裡隨處可見的青稞,路旁隨處可拾的苜蓿。
他背上布袋子大步離去。凜冽的風撩起他的藏袍,衣袂上下翻飛,在這廣袤無垠、一望無人的高原上,在這肆虐的寒風中,他用毛巾遮住了嘴臉,獨自一人踽踽地行走著,漸行漸遠。一位同伴感慨:汽車都走了近四十分鐘的路,他走回去豈不是要四五個小時?在這雪山腳下?車內的空氣似乎凝固了,愧疚堵得我們喘不過氣來。“停車,掉頭,去送他一段。”一直沉默著的領導急促地說,派一輛車去追趕早已淡出我們視線的藏民。汽車風馳電掣般絕塵而去,時隔不久,又返回了。我們很詫異,怎麼這短短的時間就送到了?司機說,藏民怎麼也不同意送他,一再強調大家彼此都很忙,沒有必要為他耽誤時間。司機恐我們久等,只得無奈折回。一路大家都沒有再說話。當他最初怯怯地主動要求帶路時,我還暗暗笑他沒有見過市面,沒有坐過小車。現在有了機會可以坐坐小車,豈可錯過?我不禁汗顏,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不已。
生活在都市的文明人,居住在高高的樓房裡,深居簡出,惜語如金,禮數必周,防範必張。大家都用忙碌作為拒絕相互走動,相互瞭解的理由。回到家,緊閉上房門,把多餘的閒置時間都交付給電視和電腦。我們瞧不起落後、貧窮、偏遠的藏民,總認為他們文化素質低,思想愚昧,說話粗野。豈不知在他們淳樸憨厚的外表下,自然流露的是人性最純真的真、善、美。沒有了真誠友善,人與人的交流雖近在咫尺,卻遠隔天涯。想起那位藏民,驀然回首,不由愕然一驚:我們是不是在文明、繁華的外衣下,在匆忙的腳步中,失去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