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安養院當義工時,不但常和老人接觸,與探望老人的家屬聊天也是常有的事,其中木村先生常在探視他母親時,與我閒聊,他的故事很棒。學戲劇的木村先生,深切的知道劇場工作的就職環境並不穩定,他知道自己並沒有一個可以讓他工作到退休且有退休金的工作,及早養成自己的其他專業很重要。對他而言,「退休的哲學,就是把天天都是星期天的想法拋掉!」
向自己的專長處發掘!
至於退休後做什麼,他說:「當人不斷的往自己的『得意技』挖下去,不斷的深掘,就會和自己相遇。」那也就沒有到底以後該做什麼的迷惘和困擾。木村以自己為例說,在日本,有所謂的櫻花最前線,賞紅葉最前線及各地定期的各種文化祭,而某些日本人也很瘋狂,有一群人天天追著各種祭典到處繞著跑。在劇場外,木村對攝影有濃厚的興趣,他也詳細搜集全日本的各種節慶,跟著各種前線或祭典,到處跑到處拍,空檔時則好好的審視自己的作品,鑽研拍攝的技巧、角度。
日漸挑剔中他發現自己進步了,愈來愈不肯妥協胡亂的拍。在一種堅持中,他看到自己的個性,在一張張照片中顯露無遺。因為愈拍愈有心得,他的攝影作品也成為出版社購買的首選。這意外的興趣,某種程度也幫他掙到不少的退休金;更令他高興的是,這完全符合他說的「在鑽研的專業中,遇見自我」的過程,如此收穫,更肯定他對退休的正面看法,「誰說退休是退步、是弛緩?一點也不!」他說。
另一位以捏陶為樂的長田也跟我說,長期在機械工廠工作的他,只因老婆一句「保持手一直在動,才不會變癡呆,不妨試試揉捏陶土吧!」他心想也沒有別的嗜好,就試試看好了,這一試已經3年,後來他還為自己找到一個可以燒窯的倉庫。有如此「規模」也是當初想不到的,竟然可以是玩真的,也陸續有朋友主動詢問如何跟進。而他自己最高興的是人生在捏陶中找到歸依,不想經濟不想報酬,一切因自娛而擁有最大的滿足。他知道往後的人生不再不安,他找到安頓身心的法門,長田從捏陶開始,看見生命的可能性,日後他能做的不只是捏陶,也可以是釣魚,是走山,或是栽植花花草草。他說,全心投入,永遠是快樂最大的元素。
當生命還給自己做主時!
以目前的平均壽命約80歲而言,一般人在退休後到生命終了時,約有20年餘命可以自由自在的揮灑。服完「社會役」及「親子役」後,剩下的就是完全的自我了。你可以決定為自己的生命圖像繪上哪些繽紛的色彩,這是一段可以為自己活的歲月,你是主人,你決定怎麼過。
許多人常埋怨自己的人生都是為別人而活、而擺動,但當生命還給自己做主時,卻像一個一直被抓著手寫字的人,一旦放手讓自己來,反而慌張地問:「我該怎麼辦?」每個人的人生都不一樣,往後20年的生命重心,得靠自己去找才行。等退休後再找,太慢了,愈早想像及準備,愈好。而且值得注意的,這段退休後的日子,也必須有心理準備將會由二代同堂到一代人自己住,甚或變成自己一個人過日子,要有調適準備。
根據日本的統計,到2020年,65歲以上的人口中,一個人或是夫婦倆一代人獨住的比率,占65%強,台灣或者也有這樣的趨勢,一個人獨居或只有老夫婦倆獨住的情形終將成為事實。這樣一來,過日子就更是自己的事了。究竟該如何過退休後的生活,並沒有一定的標準,但有心理準備的人確實比較能適應頓失生活重心依靠的退休新生活,而擁有健康的度老心態;但光為生活找到重心,找到願意投入的興趣並不夠。
適當認同自己老化之必要!
日本安養院的一位精神科醫師說,隨著身體條件的轉弱,他建議在心理建設上「凡事不要求一百分是健康秘訣!」雖然如此,他也說「零壓力對人也是不好的!」這是兩個極端,沒有壓力的人,也相對失去抗壓的能力,同時,生活的挑戰不夠,樂趣可能就不足。好如一個在復健中的人,如果失去想站起來的內外壓力,就永遠站不起來。壓力太大對身心固然不好,但如果過著零壓力的生活,可能也會失去對身心的積極作用。另外,精神科專家也說,退休後能過明朗過生活的人,比較不會得阿滋海默症及憂鬱症,常參加義工活動會有給予及被需要的快樂,擁有年齡相仿的好友,同樣是愉快度老的妙方。
如果能擁有一項本業以外的興趣最值得鼓勵,而如能在退休前即開始發掘或培養另一種可以長期把玩的興趣更好,更重要的心態則是「凡事都要自己負責任的態度。」將所有的投入都視為為自己,就會心甘情願而全力以赴,自然不會有「我老了,還這麼累幹嘛?」或者是「做什麼都不行!」的沮喪感。
適當的認同自己老化是必要的,「過度要求身心的完美,也是一種病!」譬如接受自己有一點攝護腺問題或糖尿病、走路有點慢,或有一些因為長期養成的生活習慣病。當然,一定要與醫生保持聯繫,讓疾病隨時控制在可接受的範圍內,如此雖然年紀大也可以「老得很健康,老得很有品質」,而不是放任退化,破壞臨老的生活品質。
在銀髮快樂行!
很偶然的機會,意外的到日本養老院當了一年義工;更意外的是,又有機會到美國小住半年,也同樣在養老院當了4個月的義工。同樣當養老院的義工,卻是人口1500多萬的大東京地區的養老院,對上人口比基隆暖暖區更少,不到3萬人的美國小鎮養老院,有很不同的觀察心得。美國的硬體設備比較好,但日本人照顧的體貼,老人相對受尊重得多。至於我的經驗或感受如何,大概就只有「大開眼界」一詞可以形容吧!
因為在日本居住時,是由當養老院義工而認識日本人的活動場所,所以一到美國時也想循此模式,希望在養老院當義工,深入美國人的日常生活。當地的朋友一聽,隨即打電話給當地最老資格的養老院的活動組,很快就敲定拜訪日期,真是太高興了。這也讓我第一次見識到美日文化的差異。
在日本,即使託朋友的朋友推薦,養老院因為相信朋友的背書而相信了我,層層考量過我當義工的誠意,但從我提出想到養老院當義工,到真正成為義工,還是花了整整3個月的時間;美國人則是很爽朗地就接納了我願意奉獻愛心的想法;看來,美國人天真多了,他們願意嘗試各種不同的可能,接納一位台灣人到這裡當義工,對他們而言也是一個難得的經驗。還記得拜訪當天,活動組長說當天下午就有手工藝時間,歡迎我來當副手,也實際和老人們聊聊天。
摺紙是取悅老人很好的媒介,特別是美國幾乎沒有摺紙的文化,一隻摺紙小鳥或青蛙,即可贏得老人們讚賞連連,主持的活動組小姐變成了我的學生,成為我的副手。此後的手工藝時間,即成為我一週一次的主秀時間。
陪說話是養老院重點工作!
我的義工工作很簡單,天天固定時間出現在交誼廳,摺紙作品不論是百合花、海狗,小雞或是幾何圖形的星星、方錐體小玩意兒,摺好後都擺在桌上,自然會有老人因好奇靠了過來,看到他們突然變晶亮的眼神,我就會鼓勵他們摸摸或拿起來看看,喜歡就帶回房。老人通常會好奇的看著我摺紙,覺得好像變魔術般的神奇,都開心極了。漸漸的,他們知道我天天都會來,也喜歡聽他們說自己的故事,就更愛來閒聊了。那些對子女們是老掉牙的事,對我可都是新鮮事,我可是聽得很認真,很用力的聽英文,然後再很吃力的說出我的想法。
就是如此自然的互動,讓很多人願意在看我摺紙的過程中,一點不設防地緩緩說著他們的故事、人生經驗。在日本或美國的養老院,我做的都是相同的義工工作,工作的內容就是陪老人聊天,聽老人說話,回應他們,摺紙只是製造話題,拉進彼此的距離,而確實也有取悅老人的效果。單由這2個養老院,都將長期徵陪說話義工列為徵義工的項目之一,可見他們照顧老人的品質都是不錯的,都注意到陪老人聊天,有時比實際照顧老人的生活起居更重要。
只是我的義工角色很討喜,比之本國人義工更吸引老人的注意,日本的老人好奇台灣人為何來日本當義工;這個美國小鎮對於一個東方來的女子到當地當義工,同樣好奇。連當地電視台及報紙都來採訪,希望以我的義工經驗,能夠號召更多當地人願意加入義工的行列。為了加速對美國養老院的瞭解,我的義工工作非常忙碌,上下午在不同的養老院當義工,都是以摺紙做為和老人聊天的話題。4個月的時間,摺紙超過5千張,老人們普遍沒有耐心看從頭到尾的摺紙過程,他們只是好奇最後變成的小玩意兒,所以我總是得在家裡摺成半成品後,帶到現場,加上最後2、3步驟,馬上變成青蛙或百合花,成品往往可以吸引他們和我聊天,如果吸引力不夠,他們當然會當場走掉。
雖然我常常整個晚上都在摺紙,有時有點疲累,但看到老人家們高興或讚嘆的笑容,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在安養院看東西方文化差異!
因為有時間長期與日本及美國老先生老太太接觸,經由閒談及觀察中發現美日養老院的差異,或者說,因為是東西方文化的不同,老人看待養老或過日子的態度也各自不同。如果粗淺的比較我所待過的日本及美國的養老院差異,最鮮明的印象,美國老人比較開朗開心。不論行動方不方便,較容易自得其樂,由對話的內容也不難理解,他們關心自己的生活,勝過品評子女或朋友的一切,比較懂得怎麼過日子而不無聊。
與美國相較,日本的養老院配置照顧老人的服務人員比例較高,照護服務也比較細膩。
站在旁觀者的角色,直覺老人生活在日本可以得到的服務比美國好,然而美國老人顯然比日本老人快樂,而且樂觀獨立,懂得享受生活。好比說,問美國老人平常都做些什麼?他們多半回答自己很忙;日本老人則會說自己很無聊。也許好強的美國人說自己很好的狀態,其實一點也不OK,但給人感覺良好,也有助於說服自己真的感覺良好,倒也不失為好的心理建設。
觀察美、日兩地老人住的房間,不難發現,美國老人一住進養老院,不過像換了住所,照樣過日子,一副放心過正常生活的模樣,所以房間的擺飾很像個家,有點凌亂但有生活的感覺;而日本的養老院,老人給人的感覺似乎是住進旅館般,像非常時期而不是日常生活,比較乾淨而顯得拘謹,心情上因不覺是長久居住之地,也看不出房間主人的個性。
從外觀及穿著看美、日的老人,差異最大,我以為這也代表著生活的心情,並不是說因為上了年紀或生了病,就得放棄原來的一切。
第一次進美國養老院即注意到,養老院的美容沙龍都設在交誼廳的最顯眼處,不論年紀,美國人重視門面的程度可見一斑。美容沙龍採預約制,一個接一個,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照樣燙頭髮,吹整得俐落大方,這在日本養老院是很少見的。
在我待務的日本養老院,如有老人家預約美容美髮則會有專人來剪,大致是剪成學生頭模樣,更不用說燙頭髮了。美國養老院的活動組,不只照顧髮型,還設有專人免費為老人擦指甲油,讓老太太們很開心;日本則只有代剪指甲的服務。
人到熟齡,更要衣著光鮮!
不只是定期吹整頭髮,對穿著比想像中更講究,如同在電影畫面看到的,美國老人的穿著用色非常亮麗顯眼,大紅大綠,鮮嫩鵝黃或純白長褲或外套,都是日常穿著,而且一定擦口紅,顯得很有精神,看的人也覺得很舒服。像瑪麗老太太,天天穿著鮮亮的衣服坐在輪椅上,到處聊天,90歲的她一定化妝,項鍊、耳環一樣不少,她說「打扮漂漂亮亮,心情好,比較不老」。
日本老太太相對是樸實到不行,也許是文化差異,色調完全不同,不是咖啡色系,就是土黃色,連薄施脂粉都不願意,更別提戴手飾或擦口紅了,難免予人感覺真的是在養老,而不像是在享受老年生活。剛到美國的養老院時,總覺得和美國老人聊天,一點不覺得他們是老人。後來才發現,原來是在日本養老院看到的老先生老太太們,幾乎都是無牙或剩幾顆的狀態,多少顯得更蒼老許多。只有在吃飯時,有的會戴著假牙,但不合嘴、在口中亂動、隨時「伴奏」的假牙也不少。但在美國,老人們的牙齒相對漂亮而合嘴,美國人到60歲仍在做牙齒矯正的,大有人在。因為有一口好牙,美國老人不太需要吃所謂的軟爛老人食,他們照樣吃火腿或漢堡,而且牙齒好,有助營養吸收更健康。所以美國老人到90多歲仍高壯有百多公斤的不少,皮膚仍有光澤及彈性的人更不少。
相對在日本看到的老人,不少老太太都只有2、30多公斤,普遍清瘦,或像風乾橘子皮般的感覺,是很不一樣的,雖然長壽但健康品質不一定很好。
肯定自我價值,不期待子女孝養!
在心情上,同樣是老人,美國老人普遍肯定自我價值,而不會自怨自艾的說「自己老了,沒有用了」,更不會有想死的念頭;在日本的養老院,常聽到說「活太老,太麻煩家族」的老人相對不少,也常將死掛在嘴邊。而根據工作人員的說法,常提及想死的念頭,其實是希望引起注意關心的說法。另外,在對子女的期待上,東西方的確不同。美國人豁達許多,美國人將養小孩當成義務或責任,照顧自己到老是自己的責任。有不少老人告訴我,早把房子都賣掉了,安心住進養老院。
遇有節日時,子女會來養老院邀請長者到作客2、3天,或來個家族聚餐,比較不會有由子女照顧終老的心理需求。無所求,沒有期望,也不會抱怨,所以提到子女時,大半是正面的聲音。正因為美國老人對子女的奉養心態是零,沒有期待,偶爾來訪都是驚奇,所以每當小孩或孫子到養老院來探視時,對老人而言都是加分,顯得非常開心。親子相處的品質反而很好。
反觀在日本的養老院,定期來探視是子女應該做的,一周沒來就會被「扣分」;日本老人常會說:「媳婦一星期沒來了,女兒說今天要來但還沒來」,因為期待反而有失落感,如果臨時有事不能來,老人反而容易出現負面情緒及說法,這也許也是東方人受傳統觀念束縛的結果。美國老人相對獨立而堅強,過日子是自己的事,不是寄託在子女們的關心與否而決定快樂不快樂,和日本老人真的很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