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以色列幼稚園如何處理霸凌問題?文/吳維寧(商業周刊)

2015062909:29

陳正秋的相片。
以色列幼稚園如何處理霸凌問題?文/吳維寧(商業周刊)

當小雅的幼稚園大班的園長在家長會談中拿出小雅最近的畫時,我不可置信的看著一疊的白紙上,每一張都只有幾條黑線,眼淚幾乎要滴了下來…。

我家的老大小雅,從兩歲左右就是個愛畫、愛塗的小孩。她的畫向來充滿色彩,充滿主題,總是生意盎然。這些白紙上的黑線是怎麼一回事?

「小雅這兩個月來的表現嚴重失常」園長接著解釋「她不畫畫,不做美勞,因為她做的每件事,她最好的朋友安安都說她做得不好,而小雅也就相信安安所說的,說她畫得很醜、美勞做得難看,希伯來文字寫不好…。安安完全掌握了小雅,小雅每天到了幼稚園就等著安安告訴她要做什麼。而安安叫她用黑色筆畫線條,她就用黑色筆畫線條、叫她今天不可以跟某個小孩說話,她就不跟那個小孩說話。更麻煩的是,安安不來幼稚園的日子,小雅更是無所適從,坐著什麼都不做,因為沒有人告訴她要做什麼…」

「這是霸凌!」聽完園長的話,我的腦子裡浮起了這四個字,也浮起了安安精靈可愛的樣子。從幼幼班開始,小雅跟安安就在同一班,也一直是最要好的朋友。她擅長人際關係中的合縱連橫,手法十分成熟,本來我還想著,不擅長社交的小雅有個社交十分厲害的朋友,這不是互補?我一直都很喜歡這個女孩,但聽了園長的說明,瞭解她並不是幫助小雅學習與其他人的互動,反而是把她的人際操縱能力「實踐」在小雅身上,把小雅拿來當做布偶玩耍…我突然覺得很憤怒。

「所以妳會建議怎麼做?我們需要幫小雅轉班、轉校,或是去跟安安的父母談嗎?」我的腦子裡開始快速翻轉著可能的處理辦法,雖然情緒上,我最想做的事情是讓安安從小雅的世界裡消失掉…

「轉班?轉校?妳覺得這樣對小雅有幫助嗎?她不會碰到另一個『安安』?」園長很冷靜的回答:「妳要跟安安的父母談什麼?指責他們不會教小孩?要她父母保證安安不會再這樣對待小雅或其他小孩嗎?」

我聽了之後點點頭又搖搖頭,安安畢竟只是個六歲的孩子,父母能保證什麼?轉校這種事很難說做就做,而轉班後,兩個還是會在下課時、放學後碰到,除非跟兩個小孩擺明了要求不可以在一起。

千萬思緒在我的腦子裡翻騰著,但我想不出一個可以正向面對的方式。

「轉班、轉校都是最後逼不得己的作法。小雅跟安安的狀況沒有那麼嚴重」園長繼續說「這個部份我們可以用我們的專業幫忙,但我們也十分需要你們的配合。」

這樣不錯,我想著。前陣子才跟一個台灣朋友談到他小學三年級的小孩在學校被另一個小孩暴力對待。老師的做法竟然是要雙方父母碰面,由加害者的父母跟受害者的父母道歉,賠償。

「就這樣?我問老師然後呢?他說這樣事情就結束了,接著就要求對方小孩不要再犯,說他們會輔導。可是我小孩卻仍是每天要提心吊膽的擔心會莫名其妙被揍!」朋友激動的說。我的運氣似乎好一點!

「首先,我希望你們瞭解,我們教育工作對於霸凌的看法是:加害跟受害的兩方,都是『弱者』,都是需要被幫助的人。」聽到園長這樣的解釋,我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加害者也是弱者?

「安安她在學習上很弱,而小雅不管是在畫畫或語言、數學上都是班上數一數二的小孩。安安沒有辦法面對自己在學習上樣樣不如小雅。所以她一天到晚糾纏小雅,設法拉低小雅的學習與自尊。不過,安安糾纏了所有學習能力比她好的小孩,為什麼只有小雅中箭落地,受害最深?答案是:小雅是最弱的那一個!」園長的話非常的刺耳!「我們跟安安的父母處理安安的弱點;跟你們處理小雅的弱點。只有兩個人都強起來,互動關係才有改變的可能性!」

「在具體的作法上,」園長繼續說:「第一,降低安安對於小雅的負面影響力。我們會有限度的分離安安與小雅。目前在幼稚園,我們會盡量不讓她們在一起。我也建議上小學後他們在低年級時不要同班,這樣就算他們在課後安親班在一起,一天也就是只有半天的時間會在一起。」

「第二,擴大小雅交友圈。我們也會另外幫她物色我們覺得適合她的朋友。」園長解釋道「但你們要瞭解,安安與小雅選擇彼此做好朋友,一定有彼此需要的地方。就算她們的關係非常的不平等,她們仍是彼此非常重要的朋友。要由她們來決定要將對方放在心理的那個深度,而不是我們大人。大人可以做的是提供更多的選擇,一些不會傷到彼此心靈的隔離、設法調整她們之前的不平等關係。這點我希望你們在家裡也跟我們一起做。」

「第三,不要跟小雅指責安安;相對的,也不要指責小雅。我們在面對小孩被欺負時,常會因為焦慮而指責加害者,甚至是受害者。但這些作法除了渲洩大人的情緒之外,並沒有實質幫助。我希望你們繼續以她們是好朋友的態度面對安安與小雅,並且找機會教導她們好朋友的相處之道。像是小雅真的很堅持時,還是要同意她邀請安安到你們家來玩,但不要放著她們獨處,也試著在安安對小雅有太強勢的態度時,提醒安安用別的方式來處理。」

我瞭解園長的用心,安安不就是個六歲的孩子?她一樣需要幫助。而我們是大人,要有大人的樣子,要能夠成熟的面對。不過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得到。也許在我對安安的情緒沒有消失之前,我也該離她遠一點!

「第四,加強小雅的強項,也就是她的學科能力。我們以前會看著小孩的弱項,要小孩去補強那個弱項。例如說,小孩數學很差,我們就要小孩去補習數學,要小孩從痛苦學習中克服厭惡,取得成效。但目前的教育策略上建議倒過來做:為了要讓小孩的弱項變強,要做的事情是特別加強小孩的強項,讓強項變得更強。」「換句話說,如果小孩英文很好,那就讓他去補英文,讓他從正向的學習互動中獲得自信。很多小孩在這個過程中會發現自己真的是個有學習能力的人,會開始有不同的想法。以前會覺得自己的弱項就是弱,就是差。有了學習自信之後,會開始思考自己如此的弱也許是因為其他因素,像是老師教不好、學習的方式不對。妳家小雅就是學習能力強,你們就是要更加強這點,讓她知道自己是個聰明有能力的小孩,而不是像安安說的,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差。」

我跟雅爸點了點頭。

「第五,這點已經是老生常談,但其實是小孩面對霸凌時最重要的事情-支持小孩,陪著小孩。說得白話一點,就是讓小孩知道你們無論如何都愛他,知道無論他做了什麼蠢事都可以來跟你們說。我知道小雅是家裡三個小孩中最大的一個,家裡有個剛出生的寶寶。但你們不要忘了她才幼稚園大班,她需要父母的注意力跟陪伴,需要感受到愛。如果她在家裡得不到,她就會轉向任何一個可以給她注意力跟陪伴的同儕,就算那個同儕把她當做布偶玩耍!你們要做的事情很簡單,有空多聽她講話,多抱抱她、親親她,她幫忙你們時要謝謝她,告訴她真的對你們幫助很多…讓她知道自己的意見與行動有被看到,而且是有價值的。」

謝過園長之後,我突然想起了台灣朋友的小孩.........

「如果小孩是因為身體弱小而被欺負,你們會怎麼處理?」

「那除了剛剛提到的要點之外,我們會建議小孩去上防身術」看著我吃驚表情,園長笑了「以色列因為女生也需要當兵,而且常有危險狀況,所以發展了一整套以小搏大,以弱搏強的防身術。後來演化出另一套適合小孩學習的防身術。小孩從小學一年級就有防身術社團可以上課-小孩不用高大,不用強壯,只要一些技巧跟反覆練習,就可以讓自己避開很多校園霸凌!」

反正,就是要讓小孩強起來,自信起來!

從幼稚園大班到小學三年級,小雅與安安的關係時進時退,但漸漸的,兩個人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各自有讓自己心滿意足,引以為傲的才能。她們至今仍然是最要好的朋友,課後相約一起游泳,週末偶爾會到對方家裡睡覺,一樣如膠似漆,只是關係平衡很多,充滿正向的能量。 回顧這段往事,我慶幸當初沒有用轉校的方式處理,也很慶幸跟著教育單位一起積極面對,幫自己的小孩撿回一個好朋友。

「霸凌關係中的雙方都是弱者!」

看著坐在客廳一起看書的安安與小雅,兩顆小小的頭湊在一起,不時傳來竊笑與聊天的聲音,我覺得自己對於這句話,開始有些領悟!

作者簡介:

吳維寧,台灣雲林人,台大研究所畢業,曾任高中老師,教育部政次秘書。

大學畢業適逢「教改運動」興起,開始改入教改行列。曾任「教育改革審議委員會」研究助理。兩年內細讀台灣教育改革過程以及民間學者提出的改革大方向-諮議報告書;之後任職高中老師以及教育部政次秘書,一路觀察台灣教改方向的發展與政策落實的差距。

2005年遠嫁以色列做為外籍新娘,重新學習新語言與新文化,繼續認真觀察以色列的教育哲學與政策。

育有三女,目前為以色列幼教教師,教導從四個月到大班的學前年齡兒童,並參與園內行政管理與帶領新教師的工作。

著有「孩子,我要你做自己」一書,為「人本教育札記」專欄作者,並不定時為國內媒體撰寫以色列教育與文化政策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