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讀》旅行,應該有個筆記本 文:陳文茜

20170726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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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讀》旅行,應該有個筆記本
文:陳文茜

我從小沒有寫日記的習慣。

⋯⋯

我的童年太快樂,來不及悲傷,停下來思索對我是一種浪費。

尤其我有一個專愛偷看小孩日記的母親,你以為自己寫下了不可告人的秘密,結果留下的卻是:「犯罪」證據。

或許因為不寫日記的關係,我成長得比他人晚。

有些部分的我太早熟,有些部分的我又太晚熟。凡與我無關的公眾事務,我啓蒙得早;凡與我私人親密關聯的,這幾年我才領悟人生怎麼回事。

電腦發達後,人們也不寫日記了。

但電腦像我雙倍的媽媽,隔洋都可能駭客入侵,秘密洩露:它其實比日記危險。

而我雖不寫日記,但經常保持旅行時帶著筆記本寫下感想的習慣。

前幾天,我無意中發現 23年前在托斯卡尼寫下的筆記。

我當時身陷昏庸熱戀中,看不懂自己經歷的戲。

在一家小酒館裡告別了情人後,我開始了一段不預設目的地的旅行。

我以為自己經歷的將是無盡的孤獨,結果卻是每天每夜的驚喜。

一家劇院的走廊上,一位嘴叼著煙斗拖地的老人,試圖比手畫腳和我說義大利語,我全然聽不懂。只對他儍笑。

大概我的面容太憂鬱了,突然之間,他放棄了語言,把拖把丟一旁,對我唱起《杜蘭朵公主》的《公主夜未眠》。

老人瞧見我一個人在庭園內流淚,想用歌聲安慰異國年輕女子,他用生硬的英文説:「還有許多愛你的男子,千萬別悲傷!」

重新翻閱當時的筆記,記憶的圖塊才真正擺在一起。

回想起來,我才知道當時有多麼自我放逐。

一切好像無法延續,又好像必須無目的地走下去。

可是當你奇遇了一個陌生人,闖入你的人生幾十分鐘,把你從孤獨迴蕩的世界拉回來。

你才發現自己不需如此,人生四處是情,各種不同的情。

23年前的筆記本上,我寫了一段文字,又畫了一個煙斗,一座農莊。筆記末了,寫著「旅行,是檢查愛情虛構最好的東西,你以為熟悉的一切,已遠:你以為陌生的人事,卻離你最近,像真正的親人。」

幾天後到了羅馬,筆記上,我如此引述費里尼的話,羅馬給了我新的「童年」。它像一位母親,來的時候接待你,走的時候任你去。羅馬的魅力正在於它的無牽無掛,某種智慧,好似廢墟,好似法典,但它不逼你「循規蹈矩」。

羅馬的城市規則,只在古羅馬時代,現代羅馬人愛說「關你屁事」。這是我惟一學會最流暢的義大利語,我把發音寫在筆記本上,一句羅馬俚語經常幫助日後的我從苦悶中解脫;它念起來三十幾個音符,念完了像超渡的咒語,煩惱就沒了。

此刻23年前的筆記本就像古蹟,你會老去,但筆記不會,它安靜的留下來給未來的你,永遠新的感受。它不只是記錄了你人生的某一段,也讓某些美好的品質,在人生中慢慢沈澱。

羅馬帝國滅亡了,但羅馬不曾真正消逝。

就像我們的人生,留個筆記本,等於留住了人生某些段落,永遠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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