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敬的先生/女士:
我很榮幸地看到了你徵求臨終遺言的廣告,雖然我已經留下了遺產分配的遺囑,但是心中的遺言卻無處告白,感謝你為我提供了一個可靠的匿名收藏之處,這正是我最需要的,我年齡的確不算大,但患了腦瘤,已難治癒,醫生說我至多還有半年的時間了。
⋯⋯我作為一個世界500大公司的總裁,曾經叱吒商界,無往不勝,在別人眼裡我的人生當然是個成功的典範,但是除了工作,我的樂趣並不多;財富於我後來已經變成了一種習慣的事實,正如我肥胖的身體——都是由多餘的東西組成。
此刻,我開始頻繁地在病床上回憶起自己的一生,發現曾經讓我感到無限得意的所有社會名譽和財富在即將到來的死亡面前已全部變得暗淡無光,毫無意義了。
我也在深夜裡多次反問自己,如果我生前的一切被死亡重新估價後,已經失去了價值,那麼我現在最想要的是什麼,即我一生的金錢和名譽都沒能給我的是什麼?到底有沒有這樣東西?黑暗中,我看著那些金屬檢測儀器發出的幽綠的光和吱吱的聲響,似乎感到死亡濕熱的呼吸正向我靠攏。
我想啊想,好像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一個早已被我遺忘的地方。那是什麼,是誰?我似乎終於感覺到了我想要的東西,不過那不是思考的結果,而是感覺的回答,我正在向其靠近,再靠近……原來是她,薇薇安!我怎麼會想起這個小時候的玩伴呢?如果她現在還活著,應該和我一樣老了。我肯定她早就把我這個人忘了。
我8歲那年,全家住在馬里蘭州的鄉下。薇薇安是一個從加利福尼亞來她舅舅家過暑假的7 歲小女孩,她舅舅家就住在我家隔壁。
我們第一次見面就互相心生喜歡,她是個胖乎乎,有栗色捲髮,皮膚白皙和有雀斑的女孩,她的棕色眼睛很漂亮。
9 歲的我,個子不算矮,那時長得大概還不賴吧,至少能夠吸引一些年齡相仿的小女孩。我們很快就相約去河邊玩,在大柳樹下找藏在樹根下面的蟬。
一天,我爬上樹去為薇薇安抓一隻狂叫的蟬,一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被衣服掛在了一個樹枝上,上不去也下不來,離地大概有一公尺多高。薇薇安見了急得哭起來,一邊語無倫次地先讓我別害怕,又說我趕快跳下來,她會接著我。
她不停地用她胖乎乎的小手搆我的腳。
那一刻的我,雖然心裡非常害怕,但同時又充滿了甜蜜的感覺,我真想就一直掛在樹枝上,好讓她繼續一邊用小手摸我的腳,一邊安慰我。她急成了那樣,說明她很在乎我。最後我的衣服被撐破了,我掉了下來,雖然不算太高,可落地時我的腳碰到了藏在草叢裡的一塊石頭,流了很多血。
薇薇安看見血又嚇得大哭起來, 眼淚一滴滴地掉在我受傷的腿上,疼痛變成了甜蜜。即使從樹上掉下來了,我緊緊握著蟬的那隻手也沒有鬆開。我把手伸到薇薇安跟前,打開,那隻已經不能叫的蟬躺在我的手心。
「給你!」我說。
薇薇安的鼻子立刻又抽動起來,眼淚流了滿臉,眼睛被手一揉,變成了小花臉。
「你真好!」她邊哭邊說,我得意地笑了。
「我要跟爸爸說,秋天我不想回加州去了。」薇薇安挺認真地說。
當然,她最後還是跟著父母回去上學了。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幾十年間我也很少想起她來。可是就在我即將離開人世之前卻忽然想起她來,這是怎麼回事?也許,這說明她曾經帶給我的感覺很重要,那是經過記憶自動篩選後留下來的東西。我承認,薇薇安帶給我的那種甜蜜的感覺,我後來再也沒有體驗過。
我一生結過4次婚,但它們都只與我的財富有關,與愛情無關,因此都不長久。而這種無愛婚姻帶來的孩子當然不可能是幸福的,所以我和我的孩子們的關係一直很淡,只有關乎錢的時候才會有聯繫,我承認,他們變成這樣是我的責任。
現在我明白了,人的一生只要有夠用的財富,就該去追求其他與財富無關的,應該是更重要的東西,也許是感情,也許是藝術,也許只是一個兒時的理想,無休止地追求財富的慾望只會讓人變得貪婪和無趣,變成一個變態的怪物——正如我一生的寫照。
上帝造人時,給我們以豐富的感官,是為了讓我們去感受祂預設在所有人心底的愛,而不是財富帶來的虛幻。有人說愛和情感是虛幻的,財富才是真實的。可是此刻我無比清楚地知道,我生前贏得的所有財富我都無法帶走,能帶走的卻只有記憶中沉澱下來的無邪的感動和與物質無關的愛和情感,它們無法否認也不會自動消失,它們才是人生真正的財富。
是的,這個感悟來得太遲,但還是來了,這些話我不可能對我的任何前妻和孩子們說,因為他們都在為遺產的分配打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可能對其他人說,因為我朋友很少,至少沒有可以說這些話的朋友。所以我其實除了財富之外,一生活得很貧窮。
這就是我最想告訴你的話,說出來我心裡舒服多了,人不到此刻是不會明白一些很簡單的事的。
如有來生,我知道我會怎樣去生活了。
謝謝你,朋友,再見了!
喬納森.布克(66歲)
本文摘錄自
《不說,就真來不及了︰紐約客的臨終遺言!》
◎ 袁苡程 編著 ◎ 新星出版社 出版(簡體中文)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CN10951023
內容簡介:
20多年前,袁苡程在紐約大學讀心理學研究生,論文選題是人類的懺悔心理,為搜集各種臨終遺言作為第一手素材,她首先去了藏書無數的紐約市公共圖書館,結果發現能找到東西基本上僅限於名人的臨終遺言。
於是她重新整理思路,突發奇想,花了三百五十美元在《紐約時報》上登了一個小廣告,徵集臨終遺言,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些來信深深地打動了她,於是她決定把這些故事呈現給更多的人!